君影竹

　　文集

       第三十一章

　　“我们悄悄地去，到时候给眉眉一个惊喜。”眉母麻利地往行李箱里收拾着特产零嘴，脸上满是温柔。

　　“你说了算。”眉父应和着。

　　“哼，我看小兔崽子是把我这个爷爷忘得一干二净了！你看他都多久不往家里打电话了！咱这次自驾游不带他玩！”老爷子倒竖起略显花白的眉毛，将苹果啃得咔咔响。

　　“爸，别生气，您也知道，程序员忙起来通常连自己都顾不上。不过，这孩子，打个电话能花他几分钟？回头我说他！”

　　“嗯！不能惯他这毛病！”

　　

　　“KO，你放我下来吧，我自己能走。”郝眉晃了晃腿，伸出胳膊帮KO擦脑门上的汗。

　　“马上就到家了。”KO把郝眉往背上托了托，继续迈着扎实的步子往上爬。

　　“你都爬了11层了，快放我下来！把你累坏……我会心疼的。”最后一句郝眉说得很小声，似乎是害羞了。

　　“乖，没事，我不累。”KO轻轻在郝眉屁股上拍了拍，像安抚小孩似的。

　　“这也忒巧了点，我今天崴了脚，小区今天电梯坏掉，点怎么这么背呢！我们可是住15楼啊，15楼！”郝眉咬牙切齿道。

　　“可能，是想给我背你的机会吧。其实，一直背下去，背一辈子也不错。”KO侧头亲了郝眉一口，好笑地看着郝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。

　　“回家，回家。”郝眉把脸埋进KO脖子咕哝道。

　　“好，回家。”

　　

　　“辛苦你了，甄先生。”KO蹲低身子将郝眉放下，没等他站直，郝眉就将他扑在地上仰头亲吻他的下巴。

　　送上门的主动自然不能放过。

　　KO环住郝眉的腰，将人往上拖了拖，含住身上人粉嫩的唇瓣吮吸了一会，随即撬开牙关，舔过上颚，探索郝眉口内每一个角落。

　　KO的吻炽热缠绵，激烈得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。郝眉被吻的动了情，不由自主伸手探入KO衣内摩挲自己最喜欢手感最好的腹肌。

　　哗啦。

　　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们……眉眉……”眉母颤抖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。

　　“怎么了？怎么了？”盘子摔碎的声响把眉父和老爷子也引了过来。

　　此时此刻，郝眉正趴在KO身上，手暧昧地放在KO小腹上，两人嘴边牵扯出的银丝在凝滞的空气中叭的一声断开……

　　几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，全都定格在当场。

　　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，抄起手边的遥控器狠狠冲郝眉砸了过去。

　　KO迅速翻转身子将郝眉护在身下，遥控器裹挟着老爷子的怒火砰的一声重重打在KO头部，然后四分五落。

　　“给我滚起来！”老爷子背对着两人，一脚将沙发踹得翻了个个儿，发泄自己心中灭顶的怒气。

　　郝眉缩着肩膀站在墙角，心脏像是开了个大洞，里面源源不断灌入恐惧和慌张。

　　他很怕，怕自己以后的生活里不再有KO，怕KO的生活里不再有他。

　　不应该这么快的，本来不应该这么快的，不应该的。

　　他和KO真正以恋人的关系在一起还不到半年，他还没来得及做爸妈的思想工作，还没有告诉爸妈他不会和女人结婚，还没有联合爸妈一起去说服古板固执的爷爷，他还没有为自己的出柜铺好路……

　　就这样，连个过渡的阶段都没有，他成为了砧板上的鱼。

　　KO刚刚挨的那一下一定很疼，他知道当过兵的爷爷力气有多大，他多想给KO揉一揉，呼一呼，可是，他不敢，他不敢再火上浇油，爷爷生起气来真的很可怕。

　　小孩在发抖。

　　KO心脏有些疼。

　　他悄悄地，悄悄地牵住小孩的手紧了紧，然后，被甩开了。

　　关于出柜的场景，KO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但，无论哪一种，他都没有自信让郝眉的家人接受他，接受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实。

　　他唯一能确定的是，自己不会放手——除非，郝眉先放弃他。

　　

　　“多久了？”眉父的语气很冷，看着儿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　　“一百……一百五十七天。”郝眉强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，竭尽全力克制身体不自觉的颤抖。

　　“算的真准。”眉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，但高高扬起的大手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
　　啪。KO脸上留下五个清晰可见的指印。 

　　他伸出手背揩了揩嘴角的血迹，内心暗自庆幸挨打的不是郝眉。

　　郝眉这下再也不能佯装淡定了，他扑进KO怀里，眼泪像是决了堤，一串串往下掉个不停。

　　KO又替他挡了，但他心里反而更难受了，他宁愿自己挨父亲的巴掌也不想看到KO受伤！

　　“不嫌丢人！”眉父凌厉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，伸手将郝眉从KO怀里扯开。

　　“帅……你！滚吧！”老爷子眼神复杂地看了KO一眼，眸子里仅有的一点暖色迅速被一层冰霜覆盖。现在面前站着的年轻人，不是陪他下象棋给他做美食的帅帅，只是一个将他孙子拐上歪路的混球！

　　“我爱他。”KO站着没动，目光坚定地抛出一句话。

　　“两个男人爱个屁！”老爷子怒了，一脚踹上KO小腹，将KO踹了个趔趄。

　　郝眉上去扶住KO，红着眼睛瞪向老爷子：“爷爷，我爱KO，不管您接受还是不接受，我都爱他。对不起，您的孙媳妇和重孙子恐怕是没有了。”

　　“兔崽子有本事你再说一遍！”老爷子气的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。

　　“我爱KO。”郝眉豁出去了。

　　“混小子，我看你是皮痒了！”老爷子还没有所行动，眉父已经抄起皮带抽向郝眉。

　　KO脸上挨了一皮带，却将郝眉好好地护在怀里。

　　眉父显然气的不轻，一皮带接一皮带的抽着，本来是想关起门来教训自家孩子，无奈另外那个不走啊，好，那就一块抽！把他们抽醒！

　　同性恋？郝家丢不起这人！

　　“够了……”愣在一旁很久的眉母终于出声了。

　　眉父不为所动，一下比一下重的继续抽着。

　　“我说够了！”那个向来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优雅女人头一回失了风度和仪态，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
　　眉父停了手，将眉母揽在怀里，安抚地顺着她的脊背。

　　眉母强自稳住自己的声音，尽量平静地问道：“眉眉，你不是……不是喜欢女人吗？妈妈记得，高一的时候……你还暗恋班花来着。”

　　“那时候年纪小，不懂事，我对班花，大概只是一种欣赏吧。”

　　“对他……呢……”眉母看向KO。

　　郝眉攥紧KO的手：“眼里除了他容不下别人，想和他一起变老，应该就是爱了吧。”

　　“恶心。”眉父拧着眉头说道。

　　恶心……吗？

　　被自己的父亲说恶心，真不是一般的难过啊。郝眉用力咬住自己腮边的肉，就算嘴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也紧咬住不放。否则，他会丢脸的嚎啕大哭，真的。

　　郝眉这副强忍着委屈的模样化作一柄利刃扎进KO胸口，让KO心疼的眼睛都酸涩起来。

　　如果没有他，小孩就不必承受这些委屈，不必和家人处在僵持尴尬的局面。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，无论怎么艰难，他都不会放手。

　　他的人生灰暗了二十几年，终于迎来了亮光，他想抓住这抹光，竭尽全力，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自私卑鄙，他也在所不惜。

　　“我们不会同意的……”眉母脸色苍白，她艰难地开口，“你选吧，是要家人，还是要他。”

　　“妈……”郝眉眼眶红得厉害，强忍的眼泪再次落下。

　　为什么要这么逼他呢？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，但当真正经历的时候，心里还是难过的像是要死掉一样，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要将他整个人撕得四分五裂。

　　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，每次的答案都是选KO。他不能抛下KO，他说过要当KO的亲人，要一直陪着KO的。如果连他都不在KO身边，KO一个人也太孤单了。家人的话，他相信血缘之间强大的羁绊，尽管这个原谅和理解的过程会很漫长，可能要等三年，五年，十年……但只要有KO陪着，他愿意等。

　　说不出口。郝眉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被强力胶黏住了。

　　眉母的目光落在儿子和KO相握的手上，脸色又苍白了几分，向来教养良好的女人骂出了生平第一句脏话：“滚！”

　　郝眉全身的力量似乎都随着那个字的出现而流失掉了，他几乎站立不稳，幸亏有KO扶住他。

　　“对不起。”他背过身去，不看自己的爸爸妈妈和爷爷。

　　空气中很安静，没有人说话，心碎的声音那样清晰。

　　

　　下楼的脚步声由重变轻，越来越微弱，直至消失，楼道彻底安静下来。

　　眉母抱着丈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，她不明白，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。

　　她本打算来北京旅游，顺道给儿子送点特产，做顿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好好地吃个饭，毕竟几个月没见了。

　　没想到儿子的公寓里有很多情侣用的东西，她暗自高兴：儿子终于开窍了，都学会搞同居了，这下儿媳妇和孙子都有了。

　　谁曾想，“儿媳妇”竟是KO？一个男人？

　　最令人悲痛的是，儿子为了KO居然甘愿放弃整个家，放弃养他二十多年的至亲！明明是夏天，她却觉得自己浑身都浸满了冰渣，每一寸血肉都像被锋利的锉刀划着，疼痛入骨。

　　她是不是，要失去这个儿子了？

      第三十二章